2011/03/19

微小說:〈歲歲月月、年年〉

  天,灰濛濛的,就像那一天的天氣。那一天,他把我轉過身,要我看向遠方,那個他夢寐以求的地方、那個曾經年少的歲月,以及那個愛上他的我。

  對於他,我沒有太多的埋怨。我確實感謝天,讓我在生命裡相遇這一切。只是,我遺憾,遺憾不能與他同行。即便,他牽著我的手時,說:「就像前面的一樣…… 散步」。前頭是一對情侶,他們手拉著手,快快樂樂地看著花、看著飛鳥、聽著美麗的歌聲。如同那一天…… 他緊抓我的手,讓我以為我們會在一起。

  如果,他未曾放開過手…… 那麼,年歲將不再多舛。我的愛情,亦不再孤獨。只是,今天的他,如同多年前的那一天,輕輕地鬆開了手,如此地簡單,如此地容易。

  「什麼時候走?」今天,他就坐在我身邊,問我。
  「春末初夏時……」

  他沒問我什麼時候回來。他只是就在我們要分別時,在我身後靜靜地、騰出了一隻手抱著我。我聞得到他的味道,那淡淡香香的味道…… 如同那一天,他摟著我的腰時,那個他的味道。

  時間流逝,我們從未能攜手同進過;任時光流逝,卻是離別在即。他環抱住我時,我相信他是愛我的,只是我心裡也明白…… 明白這些個歲歲月月、年年。


2011/03/14

微小說:〈梅花三弄〉


  「妳聽」,他說。

  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就坐在他旁邊,聽他讓我聽著的《梅花三弄》。就像是在樹林間,偶然遇見那一見傾心的人兒一般,忽隱忽現。

  大雪紛飛的日子,他寫信來,說我像一盆植物,安安靜靜地,令人感覺舒雅。他也有取笑我的時候,就在多年前仲夏的季節,他取笑說:「妳長得真是高、真是壯呀!」

  我一聽,當然是不理他了。正轉頭要走,他又說:「誒,跟妳開玩笑哩!」我拗著不理,執意要走,他慌了,緊張地說:「妳不知道!古代《詩經》裡的美女都是又高又壯的哩!」

  「你還真覺得我又高又壯?」我生氣,但想笑。
  「呵,妳在《詩經》裡,就也還不算是美女嘛!」

  今日,他寫信來。其實,應該說,他回覆了我寄給他的信。他說著忙碌不堪的工作,聊著令人煩悶的瑣事。好久、好久未曾接到他的信了,他除了忙些、妻兒麻煩些、工作忙碌些…… 他依舊是那個愛開玩笑又一派天真的人兒。

  「接到妳的信,總是令人開心的。妳的來信,就像是一杯清茶……」

  那年,他讓我聽著《梅花三弄》的尾聲時,他突然說:「妳聽,寒冬的夜裡,一片寂靜。梅花…… 一朵一朵地綻開了。」






2011/03/09

孟子的爸


  今年的課程主要是講述《孟子》。學生沒得選擇,既然選修了我的課,也只能乖乖聽我講《孟子》。

  今天上〈梁惠王上〉之第二篇,裡頭出現「湯誓」二字。我問學生「湯」是誰?沒人知道。於是我說:「湯就是商湯」。我看學生們緩緩地點著頭,也不知道他們究竟了不了解商湯到底是誰。於是,我又問:「商湯是誰?」

  「我知道!」有個學生自告奮勇地舉起手大聲說。
  「非常好!你來告訴我們,商湯到底是誰。」
  「是孟子的爸爸。」
  「……」

  當我正準備想要把這位回答問題的學生當作是調皮搗蛋的個案來處理時,另一個同學則是抱以嗤之以鼻又不屑一顧的神情笑著說:「商湯根本就不是孟子的爸!」

  「非常好!」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是有天理的,於是我滿懷期待地問:「這位同學,你來告訴我們大家,商湯究竟是誰?為什麼他不可能是孟子的爸!」

  「因為孟子他爸應該姓孟,不姓商!」




2011/03/07

單篇小說:〈告別〉

  「他走的早,要不現在我也可以享享清福、抱著孫子在外頭獻寶了!」
  「嗯……」我從那雕花深紅色的木門望出去,想著他曾帶我在院子裡放風箏的情景,「大姨身體可好?」
  「好!我什麼都好。就少了個兒子、少了個兒媳婦、少了個孫子!」

  她老人家邊打著毛線邊向我埋怨著。其實,大姨還有個女兒的,只是嫁了人。嫁去南方,難得回來。老太太常開玩笑般地埋怨天,怨天奪了她的丈夫,又奪了她的兒子,最後連女兒也不放過。

  「妳這次回來,長大了。有對象了?」她老人家沒顧著手上的毛線,倒老是跟在我身後,伴我在屋裡繞著。
  「有了,夏天要結婚了。」我扶著大娘的手臂,想讓她定坐在老太椅上。
  「夏天結婚?喲,這是長多大了!怎一轉眼就要結婚了?對象是誰呀?幹哪行的呀?養不養得起妳呀?」


  我記得那年我五歲。我媽給我穿了件小紅長袍,戴了頂小紅帽子,帶我來大姨家拜年。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當時他十九。後來的日子,他常彈著琴讓我靜靜地聽著,有時他也會帶我去放風箏。不過,他鮮少說話。有時候,我幾乎想不起他的聲音究竟是什麼樣子了。

  他常彈琴,偶而會說說這音樂的意思。更常有的情況是,他就靜靜地坐在琴椅上。好似在想著剛才彈的音符、彈的曲子、彈琴時的心思。他常思慮到某個段落,才突然抬起頭想看看我正在做些什麼。我依然坐在他旁邊,就這樣呆坐著,如同他靜靜地呆坐在琴椅上一般。

  「不無聊,不去玩?」他問,我搖頭。
  「等會,帶妳去放風箏?」他說,我點頭。

  我從來不覺得無聊。我看他的手指在琴鍵上飛快地彈著,但他的表情卻是溫和的;我看他有時激動,但最後他總是對我微笑一下,彷彿剛才的激情已經落幕了。

  後來的日子,我開始上學了。他依舊是在那琴椅上彈著琴、沉思、寫譜、教琴,或者不斷地重複某段旋律,或是在院子裡放風箏。

  我放了學,去他家,大姨總是給我一碗什麼喝的。夏天,喝甜湯;冬天,喝薑茶。大娘疼我,常說我乖。說我不愛嘮叨、不愛吵鬧、不會弄得一副亂糟糟又窮酸樣。她覺得我就是這樣安安靜靜地,乖。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乖,很多時候,我只是喜歡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聽他彈琴以及和他一起放風箏。

  「妹子,這首是《告別》。」那年,是最後一次聽他彈琴、聽他說話,和他一起放風箏了。

  「哥…… 你一直沒聽過我彈琴。」他笑了。我知道,他心裡一定是想到他這一生差點就要錯過我的琴。他蹣跚地站起身,然後,坐在我平日聽他彈琴時的椅子上。

  我沒有彈別的,就彈了他剛彈的《告別》。那首幾乎是難以忘懷的《告別》,難以完成、難以告別……



  「妳要嫁的對象是打哪來的呀?」老太太問。
  「南方人……」
  「又要嫁去南方?」
  「咱倆都在北方工作,離這不遠的。」
  「可別走遠,要不我又要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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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02

單篇小說:〈四姑娘〉


  今天,夢見他在我旁邊,就坐在我身旁。

  我知道,他依然健康。也一如往常,他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我身旁。他穿了件深藍色的襯衫,戴了副細細長長的眼鏡。他沒有說話,我們卻一起看著天空,聽著不知名飛鳥的聲音。

  「妳看那山頭」,那是以前,他陪我走路時,突然要我別一直盯著地上快走,要我抬頭看看那山。
  「這裡是樹林,哪能看到什麼山。」
  「不是,妳仔細看,就從那樹葉裡看出去……」

  我順著他的手勢,穿過樹林、穿過那因陽光和樹葉而泛起層層疊疊的影子,見到那遠方的山…… 山頂是白白濛濛的一片,而周圍卻像是堆起了千堆雪。

  「那是什麼山?」
  「四姑娘。」
  「山頂是白色的?」
  「四姑娘山,長年積雪。」

  那一天,是我心動的時候。只因為我快走而險些跌倒時,他扶住我的肩,要我穿過樹林,看向那遠方長年積雪的四姑娘。那時,是秋天。葉子轉黃了,我心裡想呀想著那走在我前頭的他,腦海裡卻一直浮起四姑娘的雪白。

  即便我也算是與他有所默契的人,卻一直沒向他提這心事。

  「咱們坐坐吧?看妳喘成這樣。」他笑說。我們坐在樹林裡的階梯上。他安安靜靜地,就坐在我的身旁。我想說些什麼,卻總覺得…… 什麼也不對勁了。不說吧,就這樣坐在他身旁,也好。我看那若隱若現的四姑娘,想著他笑開時的樣子。即便他就坐在我身旁,我卻一直想念著他。

  「咱們繼續走吧?」
  「嗯。」那是最後一次,對他心動時。

  今早,他就如同好久好久以前,靜靜地坐在我身旁。

  夢裡,我有點開心,但心是平靜而喜悅地和他在一起。我想,我們真是好久不見了呀。就這樣坐在他身旁,閉上眼,是多麼想用心記住這一刻。那個他就在我身旁的一刻,哪怕這一刻短暫地就像陽光和樹葉交織出層層疊疊的影子。

  夢裡,我突然聞到他身上那股味道。淡淡的、柔柔的、輕輕的、沉沉的…… 我不敢張開眼了。我深怕,下一刻,就要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