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早,要不現在我也可以享享清福、抱著孫子在外頭獻寶了!」
「嗯……」我從那雕花深紅色的木門望出去,想著他曾帶我在院子裡放風箏的情景,「大姨身體可好?」
「好!我什麼都好。就少了個兒子、少了個兒媳婦、少了個孫子!」
她老人家邊打著毛線邊向我埋怨著。其實,大姨還有個女兒的,只是嫁了人。嫁去南方,難得回來。老太太常開玩笑般地埋怨天,怨天奪了她的丈夫,又奪了她的兒子,最後連女兒也不放過。
「妳這次回來,長大了。有對象了?」她老人家沒顧著手上的毛線,倒老是跟在我身後,伴我在屋裡繞著。
「有了,夏天要結婚了。」我扶著大娘的手臂,想讓她定坐在老太椅上。
「夏天結婚?喲,這是長多大了!怎一轉眼就要結婚了?對象是誰呀?幹哪行的呀?養不養得起妳呀?」
我記得那年我五歲。我媽給我穿了件小紅長袍,戴了頂小紅帽子,帶我來大姨家拜年。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當時他十九。後來的日子,他常彈著琴讓我靜靜地聽著,有時他也會帶我去放風箏。不過,他鮮少說話。有時候,我幾乎想不起他的聲音究竟是什麼樣子了。
他常彈琴,偶而會說說這音樂的意思。更常有的情況是,他就靜靜地坐在琴椅上。好似在想著剛才彈的音符、彈的曲子、彈琴時的心思。他常思慮到某個段落,才突然抬起頭想看看我正在做些什麼。我依然坐在他旁邊,就這樣呆坐著,如同他靜靜地呆坐在琴椅上一般。
「不無聊,不去玩?」他問,我搖頭。
「等會,帶妳去放風箏?」他說,我點頭。
我從來不覺得無聊。我看他的手指在琴鍵上飛快地彈著,但他的表情卻是溫和的;我看他有時激動,但最後他總是對我微笑一下,彷彿剛才的激情已經落幕了。
後來的日子,我開始上學了。他依舊是在那琴椅上彈著琴、沉思、寫譜、教琴,或者不斷地重複某段旋律,或是在院子裡放風箏。
我放了學,去他家,大姨總是給我一碗什麼喝的。夏天,喝甜湯;冬天,喝薑茶。大娘疼我,常說我乖。說我不愛嘮叨、不愛吵鬧、不會弄得一副亂糟糟又窮酸樣。她覺得我就是這樣安安靜靜地,乖。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乖,很多時候,我只是喜歡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聽他彈琴以及和他一起放風箏。
「妹子,這首是《告別》。」那年,是最後一次聽他彈琴、聽他說話,和他一起放風箏了。
「哥…… 你一直沒聽過我彈琴。」他笑了。我知道,他心裡一定是想到他這一生差點就要錯過我的琴。他蹣跚地站起身,然後,坐在我平日聽他彈琴時的椅子上。
我沒有彈別的,就彈了他剛彈的《告別》。那首幾乎是難以忘懷的《告別》,難以完成、難以告別……
「妳要嫁的對象是打哪來的呀?」老太太問。
「南方人……」
「又要嫁去南方?」
「咱倆都在北方工作,離這不遠的。」
「可別走遠,要不我又要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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