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25

牽手


  小時候,好像十歲,還住在台南。一天下午,經過爸媽的房間,他們夫婦倆躺在大床上睡午覺。他們手牽著手,睡覺。很安靜,很清涼的風吹拂在他們的身上。我站在那,看了很久。那是第一次,覺得祥和、覺得幸福。

  弟弟出生後,爸媽很忙,常要我或妹妹看住他,別讓他從大床上摔下來。有一次,我不小心睡著了。一醒來,我驚慌地看著沒有弟弟躺在上頭的大床。心一驚,從床上跳起來,急忙地想找弟弟。卻看到爸爸媽媽就抱著弟弟,站在房門邊。爸媽的臉上,喜悅又溫柔地看著弟弟。那時候,覺得放下心上一塊大石。

  後來,也的確有些記憶的片段。只是,那都已經有些複雜的心思在其中了。有些當然也是開心的,但這樣的開心有著太多的扭曲、勉強、不直、任意。

  在眉山的三蘇祠,滿天千年的銀杏。閉上眼,空氣裡的味道、吹拂在臉上的微風、吵雜的人聲。那是心清明、恬淡、天之大朗朗的時候。短暫的停留、閉眼、呼吸,令人感覺…… 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但我一直記得也懷念那個時候。

  幾日前一個晚上,阿姨、姨丈、表弟、表妹、表妹夫,和我們全家,走在黑夜的山丘林裡。山裡的風,涼。走在山裡人的心意,卻各有意向、各有心思,也各有思念。如果有上輩子,我想,我們一行人,應該也曾是如此一同前行。也是有著不明白,卻也有著靠近的時候。

  黑夜裡,難以清楚見到什麼。但楓香清靜的夜晚、垂掛在龍眼樹上的月色、即將遠行的人、不為人知的故事、顛坡的山路,一行人跌跌撞撞、攜手扶持、踏過一吋一步,一同前行。

  我有預感,自己會常想起這一刻。如同一直記住十歲的午後,躺在大床上、牽著手,睡午覺的雙親。

2011/04/23

地行不識名和姓


  這一個月,C回台灣來。這對我而言,是件很開心的事,覺得多了個很好的朋友在身邊。只是,過陣子,他又要離開了。下次再見時,我已不是原來的我,他也可能不再是原來的他。離別在即,心裡除了祝福,卻也感到一些惆悵。

  最近,度過了一些心煩事。雖說心煩,卻也不是真的那麼煩躁,只是感到有些不捨和遺憾。對於這一切,我沒有任何怨言了,心存感謝。希望,他能快樂,過著無憂愁、健康的日子,直至終老。

  前陣子,學生期中考,加上C替我講了幾堂課。過了一兩個星期不用備課的日子,覺得挺高興的。不用工作,是真的很高興。我知道自己在教書這事上,其實並不真實,以致於對教學這件事如此地不耐。多半時候,感覺自己像是在做讀書心得報告。學生聽得懂或聽不懂,對我並沒有太大意義。

  不明白。不明白,究竟什麼是教。

  開始撰寫第二本小說了。算是中篇小說,已約莫完成十分之三。這是件很開心和踏實的事情,它幾乎是我能為,也願意如此為之之事。它是我的真心,也是我所能夠明白的事情。然而,其實寫小說這事,並不完全順利的。很多時候,迫在眉梢、逼在關頭、不得不面對時,總要寫出自己的真心話。而那總是不容易的。這些,惟獨在書寫的勞動中,始能切磋琢磨、細緻、面對、走過,即便滿山遍野的鮮血,亦必須親眼目睹,令人不得不蹣跚步履、開荊闢棘。我並非刻意強調撰寫小說心路歷程之難處,我只是想說,「小說」的本質並非在於情節,而是在於書寫。讀者,亦非是讀;而是聽、是寫。

  最近看了幾本小說,其中一本我尚未讀完卻是感覺很喜歡的一本小說──《家族》,張煒 著。與其說喜歡,不如說…… 覺得自己能夠讀得懂他的書寫、能夠明白他的心思。其心思細膩、糾葛、深沉,非無所謂而為。只是,因為還未讀完,所以還不明白其心意和心懷。不知能有多高,能有多深,能有多少真實。

  最近,練琴,貝多芬奏鳴曲,Op. 26。C問我為什麼練這首?為什麼呢…… 我也不太曉得。只因一日早晨讀這譜時,覺得像是心裡的聲音。事實上,練過半個月後,對樂譜的理解又和當初看譜時的感覺,相差甚遠。只是,我越來越喜歡這後來的理解。這曲子,像是在懷念一個朋友。

  朋友送了一幅南宋中後期的畫家梁楷《潑墨仙人》圖。因是朋友贈送之故,很喜歡。上頭有一首詩:

     地行不識名和姓
     大似高陽一酒徒
     應是瑤臺仙宴罷
     淋漓襟袖尚模糊


             記此感念之。
              20110409

2011/04/14

這樣不行

  我覺得這樣不行。元氣大傷、心神大耗,有礙身心健康。除非我心已夠強健,否則少碰為妙。哪有這麼多精力來處理這等心力交瘁之事?故,莫怨情少,本亦無多情。待修身養性,有緣若有情,他日在敘。

所以,我選擇放棄。選擇讓時間靜靜地流逝,然後,以後...... 再回頭來解釋這了無新意的道理。這個事情,就到這裡。

2011/04/07

微小說:〈茶〉


  「喝茶,會不會睡不著?」
  「不會。」
  「那真的是好呀!」

  他一遍又一遍,替我斟滿了高山茶。《烏夜啼》的琴聲,隨著山邊的涼風,輕輕悠盪而來。

  他說,這茶是一心二葉。
  他說,倒茶時得小心地倒著,莫讓太大的力量從茶葉上走過,以免傷了葉面。
  他說,下回來時,告訴他,讓我嚐上幾片新葉。

  我輕輕地笑著。我們都知道,下回,就像《烏夜啼》的琴聲,裊裊升起、遠去。

  我不是憂傷,只是從他的眼神中,我明白自己曾經荒誕不經的痕跡。歷歷在目。黃昏深色的血泊中,他安慰著,日子終會過去,錯誤亦是。以及,多年以後,他替我泡上一壺茶,說了聲:「天,終於亮了」。我永遠記得,那是個春天,楓香清靜的深夜。

  他送了我到城門外時,我笑說:「這些年,實在謝謝你幫了我這麼多忙……」他沒有再說些客套話了。他知道,我是真心地感謝他。
  「一路順風。」
  「嗯」。

  那晚,失眠得嚴重。
  我一直想起《烏夜啼》,一直聽見那一遍又一遍楓香清靜的滾水,細細注流在茶葉時的聲音。




2011/04/03

微小說:〈思念〉


  「你相不相信生命中有美麗的邂逅?
   你相不相信邂逅之後春夢一去了無痕?
   你相不相信多情卻被無情惱?因相思而疾?
   你相不相信人面桃花相映紅,只剩綿綿不絕的美麗的哀愁?
   你相不相信邂逅成就一個艷遇故事,成就一樁情愛故事?
   你相不相信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相信,我們都會去相信。……」

  這一段話是阿一所著《中國書生》中〈相思甜相思苦〉一文的頭幾行文字。

  如果你問我,我相信這些嗎?

  我相信。如同多年前的那一天,我一直都相信著,縱然,我不完全明白這其中的原委與深意,但我相信。


  「我會完成妳的心願。」他說。

  我心裡知道,多年來的夙願得以實現。我也明白,這些年來,始終是思思念念著的。只是我不明白,為何他願意完成我的心願?只因離別在即?或是,即將遠行?這些就不是我所能夠明白的事情了。

  他未曾說過會等我,也未曾說過我們可以在一起。只是,他一直是在我回眸時,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人。即便我不敢保證下一次他是否還會等著我回頭?我也無法期待下一次是否還能有他牽著我的手。或許也正因為沒有下一次,才能如此多年、如此地眷戀。

  只是,我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為何愛戀一個人可以如此多年。不明白,為何愛戀一個人,卻可以和另一個人在一起。不明白那一天…… 他為什麼會喜歡我;如同多年後的那一天,他願意實現我的心願。這些,都不是我能夠明白的事情。還是…… 是我自己打從心底就不願意明白這些事情?而在這裡故作埋怨、驕縱、淘氣?

  「妳想要什麼?」他問。

  那一天的他,就像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把我轉過身去,說:「妳看,那兒有隻紫紅色的蝴蝶!」我已經不記得那隻蝴蝶了,只記得美麗的蝴蝶飛起,如同落英繽紛的春天,和他在一起。

  「只要妳說,我就會完成妳的心願。」